通州区定海园小区,这里住着附近5个村的拆迁农民,上楼之后,他们过着现代的都市生活。
上周五,大兴区瀛海镇下十号村的村民,迎来了“朝思暮想”的客人——一批来讲课的理财专家。
由于北京经济技术开发区占地,这个村下个月就要开始动迁。原先,一户普通农民一年也就几万元收入,可如今,手里一下多出一大笔钱——拆迁款,每户多少不等,但怎么也有几十万元。
“拆迁款,到底该咋花?”是村民们问得最多的一句话。这句话,不仅仅是这一个村的问题。
据不完全统计,仅今年,朝阳区将有45个村拆迁,涉及4.67万农民,海淀区将有20个村拆迁,大兴将有64个村拆迁,怀柔将有3个城中村拆迁,昌平至少30个村拆迁……
随着北京城市化进程的加快,城乡接合部地区大量村庄迅速成为高楼林立的都市,而位于远郊区县的产业园也不断发展壮大,村庄成为了工业园区,不断刷新着经济前进的速度。大量的农民,从世代居住的农家院搬进楼房,而且手里多出了一大笔可观的拆迁补偿款。
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产方式变了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变了,更深层的变化还在心里——“咱家有钱了。”
可这拆迁款,到底该咋花?怎样让金钱之重,不变成金钱之痛,并进而成为农民开启未来幸福之门的金钥匙呢?
困惑 暴富后的种种乱象
短短几十年,曾经空旷的土地上,如今霓虹乱眼、繁华时尚。随着一次次城市扩张和产业发展,本市到底有多少个村庄拆迁,其数恐已难计,而又有多少拆迁农民,其数更巨。
所处区域、占地时间、参照政策、拆迁主体等等因素不同,宅基地面积、家庭人口、房屋数量等等因素不同,农村地区拆迁家庭每户所得的拆迁补偿款也不尽相同。唯一相同的是,对于农民,那都是一大笔可观的数字。
以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为例,有三分地的宅基地,如果执行六七年以前的拆迁政策,该户家庭除了得到两三套回迁楼房外,大概还会有二三十万元的拆迁补偿。如果执行更新的补偿标准,那么这笔拆迁款的数额将会达到四五十万元。要知道,这户家庭如果仅仅靠务农,年收入也就万八千的。
众所周知,农村地区有相当一部分家庭房屋居住面积较大,再加上家里几辈人都在一个村子居住,一拆迁,一个人口较多的家庭有时拆迁款就会高达数百万元,上千万亦有之。
拆迁——仿佛天上突然掉下了大馅饼,农民因之一夜暴富。
记者走访了本市许多已拆迁或正在拆迁的村庄。回迁楼小区里,小轿车几乎每家都有。而一些房子还没被拆、拆迁款已经发放的村子里,不宽的小路上停着各式新款的汽车,“家家都买了。”
有钱了,提高一下生活质量,无可厚非。
但是,原本质朴的农民,突然间手里有了大把的金钱,却也引发出许多怪事、种种乱象。
几百万的拆迁款,来辆奥迪,或者宝马,不过几十万元。拆迁时本来就补偿了一大笔,再加上回迁房一下得了几套,除了自家居住还有能够出租的,不用工作就有收入。政府为引导农民就业提供了一些清洁员等的服务岗位,于是就有了“开着好车扫大街”之怪。
车是消费品,会逐年贬值,房产可是保值增值的好途径。拿拆迁款买大房子、好房子,往往是一家买了,邻家便会跟风。于是,拆迁之后,“换车的多了,换房子的多了……”又成一怪。
还有一些家庭因补偿款的分配,导致家庭破裂,亲人成仇对簿公堂,再成一怪。
更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,盯上了这些有钱的农民。一些情色场所、博彩场所花样频出,招揽把持不住的农民拆迁户。思想上堕落,行为上放纵,有钱之后没几个月,“富翁”变“负翁”。
记者走访时,得知一户拆迁农民分得了几百万元的拆迁款,但是被一些专盯拆迁户的赌博团伙瞄上了,先赢了几把就被拖下水,没半个月,钱、房、车输个精光,老婆孩子回了娘家,这位“负翁”每天无处栖身。
更加值得关注的是“拆二代”,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们在暴富之后,心态发生巨大变化,比富、奢侈、厌学的现象比比皆是。
由贫变富,又由富变贫的人生抛物线,滑落的是几家泪水和苦果?
三无 富裕掩盖的隐隐之痛
拆迁款,带来富裕,也带来新的烦恼和痛苦。这把双刃剑的背后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窘境:拆迁农民的“三无”:种田无地、就业无岗、社保无份。
土地是农民的根,没有了地种,几十年的老庄稼把式该干些什么?手艺没有,技能缺乏,再学习又过了好岁数,没了地的农民要想得到一份如意的工作,很难。
目前各区县政府的培训大多是保洁、服务等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。
“原先种地、养鸡,现在住进楼房,买了车,可工作还得要干。”通州区台湖镇的李平,原先家里种地,还养了十几只鸡卖鸡蛋,“每早十点多就能卖完,每月挣个七八百。”如今占地拆迁,她在新小区里找了一份保洁员的活,“上下午在小区扫扫地,也不累,挣个小一千。”
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李平这样知足的心态,更多人心里打着这样的算盘:家里有一套甚至两套多余的房子出租,每月租金是个不菲的收入,犯得上受累受苦受人管地去做保洁吗?
于是就出现了拆迁农民想找工作,挣得少、不体面的懒得去,挣得多的工作又干不来,这样的矛盾并非个别。
没有工作,自然没有单位给上各种保险,缺乏社会保障体系,将来的生老病死、突发状况、子女教育等费用就得靠着拆迁款的“老本”,农民心里也不踏实。
“三无”农民赋闲在家,闲得久了就容易滋生不稳定因素,出现赌博、斗殴等种种问题。
市政协委员赵建国认为,由于缺少对于引导正确消费观念的规划,征地拆迁进行利润返还后,缺乏对农民适当的引导和保障措施,在解决了“农民怎么才能富”后,却忽略了“农民富了怎么办”的思考,对于如何引导正确消费的制度和措施缺少政策上的支持。
理财 先梳理的应是观念
“理财?赚钱、花钱谁不会啊,还用学?”走访中,记者听到的这类说法很普遍。
合理理财,是农民手中拆迁款保值增值的重要功课。但是原本受教育程度不高的农民,面对人生的巨大转折,心理上的转变还没有及时调整,观念上也同样迫切需要转变。
“拆迁后的农民主动找到银行做理财规划的,凤毛麟角。”交通银行大兴支行副行长王瑜认为,缺乏合理的理财渠道和理财规划,是目前不可回避的现实。
有了钱习惯存银行,是保守的农民的第一选择,多数农民并不像城里人那样懂得理财,现在城市中时兴的各种理财套路对于农民很陌生。
对农民来说,理财有一个从启蒙到接受的过程。但不可否认的是,城市里银行网点多,而农村地区缺少这样的渠道承担起宣传理财知识的职能。
现代理财产品都离不开信息技术的支撑。理财产品的宣传和办理,都要依靠电子银行、网上银行、理财软件等现代信息技术。农民电脑知识普及率较低,相当数量的理财产品很难在农村推广。
另外一个不可否认的问题是,农民在“收益”与“风险”之间,还要找到更好的契合点。记者发现,理财的风险特性与农民理财的保守心理存在不小的落差。收益大的风险高,农民承受不了,风险低的收益小,农民又不想选。
“其实银行的个人理财产品相较于其它投资而言,风险相对较小、收益相对稳定,但也有市场风险。”交通银行开发区支行理财项目负责人梁珊珊表示,农民的金融知识缺乏,较难掌握金融投资收益计算及风险控制方法,也是瓶颈之一。
有资金,没有理财需求;有需求,却没有投资渠道;有渠道,又缺乏知识和理念。这是一个怪圈。
由此,让农民学习理财,首先要转变的就是观念:一是农民的观念,一是金融机构的观念。
专家认为,“赚钱”是农民对理财的理解,首先让农民认识到理财是为了让钱保值增值,目的是让今后的生活有可持续的保障。有了平和的心态,才能正确认识到投资风险与收益之间的关系。
目前,很多银行在给拆迁农民做理财时,首先要做的就是心理评测,确定农民对风险的承担能力后再推荐产品。据统计,大多数农民风险承担能力不强,所以一般选择稳健型的产品。
关于资金的分配,理财专家们建议,农民可以把资金的35%投放到基金中,15%左右作为存款,20%购买银保,余下的款项再做一些其他理财产品。这样的年收益大概可以保持在6%左右,同时不会有较大风险。
而银行观念的转变,则要注重农村市场,尤其是拆迁农民手中有大量闲置资金,一旦有机会接触到新兴的理财产品,他们的兴趣丝毫不比城里人差。银行应该更加注重拓展农村市场,推出一些适合农民的理财产品,积极为农民创造良好的理财环境。目前,交通银行、北京农村商业银行已经关注到了这块市场,逐步推出一些系列产品,合理引导农村资金。
另外,本市郊区近年出现了村镇银行和小额贷款公司,这些机构对于拆迁农民手中的资金也格外垂青。有专家指出,农民信贷难、理财难是有关联性的,如果能把闲置资金引导好,例如让农民入股参与建立农村合作银行,或者通过村镇银行或者小额贷款公司对农业产业进行投资,也许是同时解决好这两个问题的途径之一。
创业 少数人的选择
找个工作上班,或者把钱交给银行打理,对于一些农民来说过于保守。其中的一些拆迁农民,则把资金变为资本,开始了创业。
大兴区西红门镇于2005年开始进行大规模拆迁,至今京开高速以西辖区基本拆迁完毕,共涉及11个村两千余户农民。这个镇紧邻城区,又有高速公路在旁的便利,脑筋活泛的村民在拆迁后,用拆迁款进行了各类的“投资”。
其中,找一家门脸办起小餐馆或者小超市,是比较稳妥的方式。投资不大,二三十平方米的租金一年下来也就几万元,家族式经营,一家两三口人再添一两个帮工,一年的利润也有几万或十几万元。“拆迁款坐吃山空,多少挣点儿是个营生。”薛靖家开的小餐馆在周边小有名气,主顾基本是回迁农民和附近小区居民。
还有一部分人买下运输车,附近工厂、企业多,交通也便利,跑运输,比开黑车拉客踏实多了。
而更加有商业眼光的人,则进行了更大的投资。
这个镇的拆迁户王义,把房子和车置办好后,还剩下三十多万元。他和三个朋友,在其他镇租了五亩土地,盖上厂房,按照每平方米每天四毛钱的价格出租给有需要的企业,“有个三四年就能回本,之后就是净赚”。
由于地段好,厂房价格实惠,不愁租户,算是不费心的买卖。据王义介绍,拿拆迁款租地、租厂房后再出租的,西红门镇还有几个。相比于拿钱买房,一套该地两居室每月1500元左右的租金收益,显然回报更大。
但是,根据记者的调查,创业仅仅是一小部分拆迁农民的选择,大多数农民对此“望而却步”。
首先,农民创业缺乏项目,创业能力有限。在调查中,创业规模一般不大,并且更多的集中于小商店、小餐馆之类,或者是购买、租用不动产出租,创业项目单一。有前景、有技术含量、有创新意识的业态与农民“不搭界”,他们更加喜欢“简单的生意”。
其次,资金不足。拆迁款是“老本”,虽然数目可观,但农民对创业中可能遭遇的风险承受能力低,若是一下拿出来很多进行投资,“万一赔了”是他们不能接受的,毕竟将来还要指着这些钱过日子。
再次,政府对于设施农业的扶持力度不小,但对农民创业的扶持力度相对不足,也制约着农民的创业梦想。
入股 化零为整集体创富
个人创业有风险且辛苦,但是拆迁的农民还有村集体,集体的力量毕竟大于个人。
京开高速西红门段西侧,一幢营业面积1100平方米的商业楼里面,一家超市开得红红火火。而这座楼的租金收益则属于西红门镇三村的村民“股东”。
“以前种地带着大家增收,现在没地了,也得帮着村民致富。”该村的村干部说。
2008年,已经拆迁完毕的三村开了一次村民会,村集体要购买商业楼,资金有一部分缺口,面向村民募集资金,自愿入股。一下就募集了1600万元。
商业楼后来租给超市使用,年租金可观。2009年,村集体又出资数百万元、募集300余万元购买了一处600余平方米的商业面积。
到去年年底,村集体资金收益、商业设施分红以及其他福利,三村村民人均分配得16500元。“一家三口人就是啥都不干年底也能分四五万元。”不仅如此,这种投资号称“零风险”,向村民募集的资金由村集体担保,风险由村集体承担。项目的考察也由村民代表集体决议,充分民主。
由村集体作为牵头人,可以把散落在农民手里拆迁款的一部分集中起来,“化零为整”办大事,这比个体的“小打小闹”能够取得更大的收益。
但是,这样成功的案例在拆迁村还并不普遍。一是缺乏有远见有魄力的带头人,二是多数农民更习惯守业缺乏创业的激情,习惯于生产而陌生于经营。
村庄拆迁、农民上楼,这些住进新房的农民在拿到拆迁补偿款后,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,如何理财、学会资本运转手段,使财富能得以延续,成为很多乡村存在的实际问题。
记者在采访中欣喜地看到,对于拆迁农民的各类培训、讲座已经成为各地政府的重要工作之一。今年,大兴区委宣传部“百姓大课堂”将聘请更多的金融专家传授农民理财知识。大兴区妇联也已开展了“1+N幸福工程”,由理财师对拆迁家庭进行专业的辅导,甚至是一对一的辅导。
市委书记刘淇指出,在推进城乡一体化过程中,农村变成城市社区,农民成为城市居民以后,要把农民就业问题与发展各种产业和各种服务业紧密结合,使得农民更快地在城市化中实现身份转换。
随着个人观念的调整以及各级政府不断推出各类扶持、引导政策,以及银行等金融机构和信托公司等投资机构的不断介入,投资渠道、理财渠道的逐渐增多,财富的合理使用将成为拆迁农民生活的保障,也将成为开启未来的金钥匙。
(文中所涉及的拆迁农民均为化名) |